随着肺结核愈演愈烈，一切好转的希望都断绝了。公白飞想为热安请一位更好的医生，这个提议被病人温柔却坚定地拒绝了。

    “公白飞，我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完全相信你的护理。我幼年时一位非常要好的堂姐便是死于肺病，当时，我的伯父伯母用尽方法为她医治，甚至把她送到了布列塔尼[1]的一处温泉去疗养，可那里美丽的玫瑰色海滩和风景迤逦的小镇都没能治好她，她死在了那里。临死前，她抓着贴身女仆的手，喃喃呼唤着母亲。我的伯母在她病危时接到了消息，可是伯母来得太晚，当她赶到时堂姐已经死去三天。堂姐离她的家乡太远，她的身体不能保存，可是伯母悲痛欲绝之下坚决要求将女儿下葬在家族墓园，于是，我可怜的堂姐受尽疾病折磨之后，她的身体还要经受颠簸。她被千辛万苦地运到家族的墓园，草草下葬了——尸体已经腐坏得不能举行一场大规模的葬礼。愿她安息！她是多么美啊，可据父亲说，她的脸，在下葬的时候，已经……”

    热安做出一个痛苦的手势，结束了这一席话。

    “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我不能回到家乡去了。请在我的墓前撒上一束矢车菊吧，亲爱的向导。”

    “当病人一心想着死时，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你怎么能这样想！矢车菊是在开放的时候最美，它们不应该成为祭物撒在你的坟前。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呢？即便你不顾念我们，也求你发发慈悲，别放弃这世界吧。人民需要他们的诗人。贵族老爷们吟咏着大千世界，却没有人低头看一眼芸芸众生。难道这世界不属于穷苦人吗？难道第三等级[2]就真的只是机器，奴隶，劳动力，税收来源？难道他们不是人，没有感情，心中没有话——以血泪做墨汁，刻在心版上的话？他们不识字，有很多人一生没有光顾过一个书摊，可是他们也是人，他们的声音也能上达天听。天主的爱是不以世间的智慧来衡量的，一个不识字的老妈妈的幸福和一位博士的幸福在天主的眼中一样可贵。诗人，你的爱是来自天堂的，你是人间的天使。他们每天工作，劳苦，被榨干血汗。他们受的苦难使上帝流泪。耶稣的爱和悲悯救活了拉撒路[3]，而你，亲爱的诗人，你的爱和悲悯将能使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看到希望。为他们写诗吧，圣徒们在天上为他们祷告上帝，而你在地上为他们发出呼号。[4]”

    “我亲爱的向导，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热安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可是我的确感觉到自己是越来越虚弱了。报信的天使已到达我的门前，这世界与我的牵绊一点一滴地松弛了。不过，亲爱的公白飞，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你的过错。‘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5]’我觉得我的时刻恐怕快要到了。不要怕，我离你们并不远，我会在天上注视着你们的，即便我不是一位圣徒，我也会时刻为你们祷告天主，求他保佑你们幸福，也求他怜悯一切受苦难的人。再说，我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当我告别尘世的时候，你会握着我的手，对吗？我不是去流浪四方，我是要回家了——我永远的家，我们永远的家。我们就要分别了，可我们还会相逢呀。[6]”

    诗人从被子里伸出修长细白的手，温和地覆在公白飞的手上。已是五月中旬，天气很暖，诗人的手却像冰一样凉。

    公白飞一直默默无声地听着，双唇微微颤抖；他回握住热安的手，凝视着诗人微笑的眼睛，忽地扑倒在床边痛哭起来。

[1] 布列塔尼，法国西北部的一座小镇，以浪漫美丽的玫瑰色海岸为著名。在此感谢@VOX IN DESERTO 姑娘，是她提到了这座小城。

[2] 指平民阶级。

[3] 《圣经·约翰福音》11章记载，耶稣曾因怜悯病死的拉撒路和为弟弟哀哭的姐姐马大而流泪，并亲自来到拉撒路的坟前，以奇迹使死去四天的拉撒路复活。

[4] 天主教徒相信圣徒们能在天上为他们祷告，将他们的祈祷传达给上帝，即“圣徒代祷”。

[5] 《圣经·传道书》第3章2节。

[6] 最后一句话是马克·吐温的临终遗言，我读到时不禁心中触动而落泪，故而引用在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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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想落泪，没有旁的，晚安，这一段献给你们每一个人，谢谢你们的等待，我爱你们，愿上帝保佑你们，以主耶稣基督的名求，阿门。

 @一束阳光-Sunshine  @beanca  @我是主谋   （ @___五六七 欢迎您回到lofter，我以此向您讨回我为您的新文段流下的眼泪。）